文章看不了请评or私/科吉谢尔的拉尔夫宣称,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理查还在被对腓力的执念所纠缠

【金雀花&亨二父子】再会,我的红发少年

Summary:亨利二世在夏日与挚爱的父亲告别。主父子。

主要人物:

若弗鲁瓦:“金雀花”,安茹伯爵,亨利二世之父

亨利:诺曼底公爵,未来的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

埃莉诺:法国王后,阿基坦女公爵

路易:法国国王路易七世

玛蒂尔达:皇后,未加冕的英格兰女王,亨利二世之母

斯蒂芬:时任英格兰国王




1151年9月,法国安茹


“如果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计划明年的时候去英格兰。这次我是认真的,必须要达成一些成果。”卢瓦尔河畔的原野上一只蜿蜒的队伍正在阳光之下不紧不慢地行进着,领头的是两名男子。年轻的诺曼底公爵骑在马上,眉飞色舞地向身边与自己并排而行的另一个中年人阐述着自己的计划,“现在我定能让不少英格兰的诺曼人刮目相看。如果说从前他们对我外公亨利国王尚在幼龄的外孙嗤之以鼻,那么他们不可能忽视一个已经成年的诺曼底公爵。但是我需要您的帮助,父亲。”

“很多年之前,我跟你母亲达成过协议。她和你格洛斯特舅舅去英格兰,我不会管他们,也不会宣称英格兰王位。但是他们要把诺曼底留给我。”红发的中年男性戴着一顶华丽的软帽,上面斜插着一支让他因此而闻名的金黄色的金雀花花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实,我也对英格兰没有什么兴趣。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也许我只是不喜欢雨天。”

“但是格洛斯特舅舅已经不在了。自那之后,母亲在英格兰的势力削弱了不少。除了我之外,您当然是我们最强大力量。而且,如果我是英格兰国王,您不可能一辈子不去英格兰。国王的父亲怎么能只是海峡对岸的安茹伯爵?我要让您成为英格兰最富裕的伯爵,嗯,也许为您再创造一个头衔。您不是真的没有考虑这些问题吧?”

“我当然考虑过我的未来。如果你成为了英格兰国王,我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安茹。”安茹伯爵若弗鲁瓦沉吟了片刻,“也许我会去耶路撒冷找我同父异母的国王弟弟,省的你一个国王要向一个伯爵点头鞠躬。”

“父亲!”诺曼底公爵亨利用手肘撞了一下对方,引得后者哈哈大笑,“你一定在开玩笑,别这么草率地就离开我!”

“别急,至少我要去参加你的加冕典礼和婚礼。哦,说到安茹……”若弗鲁瓦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你真能当上国王,我希望你能把安茹分给你的弟弟。”

“什么?”亨利顿时勒住了自己的马,“为什么?”

“你有了英格兰和诺曼底,已经和你的外祖父一样了,这还不够吗?你不能不考虑一下你的弟弟们。”

“我当然考虑到了他们。我会让他们成为英格兰排行第二和第三的伯爵。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布列塔尼、爱尔兰……但是显然不是安茹——我不能失去安茹!”

“为什么?”若弗鲁瓦同样停住了,回头看向在原地抗议的儿子。

“我是您的长子。哪有父亲不把财产的大部分传给长子的。这不合法律,就算您一时坚持这样做,我总有理由把安茹夺回来。”亨利双手抱胸,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法律,法律,跟他外祖父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这一套,这孩子的舅舅把他教得太好了。若弗鲁瓦心想。

“那如果我把曼恩给你,安茹本土留给你弟弟呢,毕竟你是在勒芒出生的,你对那里有感情。”若弗鲁瓦试探到,“曼恩对诺曼底边境很有价值,这我也理解。”

“不行,如果我没有安茹,那我怎么能……!”亨利顺着父亲的话接了下去,但是突然强行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

“把你的话说完,儿子。”

“不,其实没什么。”亨利骑着马往前迈了几步,缓缓地继续行军。

若弗鲁瓦露出了一种得逞的微笑:“从巴黎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看见儿子回避自己的目光,他干脆直入主题,“那我帮你开个头好了。如果你没有安茹,你就得不到阿基坦……”

“不!”年轻对诺曼底公爵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但是不是那种坚定的抗议,而是更接近于一种惊异的哀嚎,“我,我不是说不,我是说……您想说什么?”

若弗鲁瓦嗤笑了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需要安茹,是因为有人给你开了个价码,需要有人能够保卫阿基坦,而安茹紧邻着阿基坦的北部边境,离公爵首府不过一日之遥,而你,我的好儿子,又恰好痴心妄想着当阿基坦公爵!——不是吗?”

年轻的诺曼底公爵突然觉得毒辣的日头直直地晒在了自己脸上,一瞬间他的整个面颊到耳朵根都涨的滚烫通红,他一开始想要躲闪自己父亲那双迷人却危险的含笑双眼,但是最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挺起了胸脯,在把自己拉回来之前大声地脱口而出:“对!我就是想要阿基坦!”

“是想要阿基坦女公爵埃莉诺吧。”若弗鲁瓦笑了,有魅力,但是咄咄逼人。

“有区别吗?”亨利开始了一种诡辩式的执着,“我看不出为什么对英格兰有野心理所应当,对阿基坦有野心就是不正当的。”

“英格兰,虽然现在混乱不堪,但是曾拜服在你的外祖父座下。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得承认这一点。可阿基坦呢?没有哪一个公爵曾经真正征服过阿基坦……”

“在阿基坦公爵之前,我会是英格兰国王,这有本质的区别。”

“……法兰西国王也没有使阿基坦臣服。为什么你认为英格兰就可以?”

“你是说路易那个几乎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管不住老婆的和尚?”在丰腴且光彩照人的王后身边,大病初愈的国王苍白得就像修道院的新粉刷的石墙。诺曼底公爵刻薄地笑了。他想,这样一具冰凉的身体如何满足他火热的女主人的需要呢?

一瞬间,若弗鲁瓦也禁不住笑了,但他很快就绷住了脸:“也许国王纯洁无知得像一个孩子,但他仍旧是你的封君。即便你是英格兰国王,在海峡这边,你就是他的封臣。而你现在正在打你封君妻子的主意!”

亨利耸了耸肩:“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全世界都知道他们马上就不是夫妻了。

“那又如何?难道你听到路易亲口对你说他同意你做阿基坦公爵了?”若弗鲁瓦觉得口干舌燥,不禁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绳结略微透透气,“你会被判欺君,你不会得到承认,路易可以召集所有法国人——包括尤斯塔斯,斯蒂芬的儿子——进攻你在这边的所有领地,到那时谁都帮不了你。万一你连诺曼底都保不住呢?”

“为了阿基坦,这个风险值得冒。”亨利斩钉截铁地说,随即露出了讨好的笑,“至少安茹不会进攻我的,对吧,父亲?”

若弗鲁瓦皱了皱眉头:“如果你只是想要阿基坦,明明有一条更简单的路摆在你面前。我之前让你考虑一下娶埃莉诺和路易的女儿,还有谁能比国王的女儿更配的上做你的王后?而且这样,不仅是阿基坦,甚至有可能你会得到另一顶王冠,谁知道呢?”

“或者什么都得不到!”亨利撇了撇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生出儿子呢!”

“难道你娶埃莉诺就不会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了?”若弗鲁瓦锤了一下儿子的气鼓鼓的胸脯,“而娶他们的女儿,首先你会拥有一个王室出身的妻子,这有助于提升你的名望。你也清楚你的父亲不是国王,母亲不是王后——至少不是本国的王后。你也看到了,德国皇帝的寡妇在法国人和英国人眼里并不算什么。别忘了,斯蒂芬的儿子娶了路易的妹妹。其次,你会拥有法国国王的善意而不是敌意,这有助于你的法国领地的稳固。最后,你又不是不可以讨论这姑娘的嫁妆,就算不是她父母的全部财产,你还是可以得到部分。比起阿基坦女公爵的那些远在天边的山头堡垒,你可以要求一些诺曼底边境的要塞做法国公主的嫁妆。”若弗鲁瓦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口气说完这么大段的理由的,他不禁又拉松了自己的衣领缓解酷热,“儿子,你有本事就来一条条反驳我。”

亨利咬着嘴唇,霎时间哑口无言,鼻尖和额头不断冒着汗。末了干巴巴地蹦出一句:“我不想娶一个还没我腰带高的小丫头!”

“只要五六年,教会就会同意你们结婚。只要十年左右,她就会长到足够给你生下继承人的年纪。而那时你还不到三十岁。在这之前,你可以自由享受你的单身汉时光。你不用忍受妻子的嫉妒,孩子的吵闹——私生子不喜欢你就可以不认,但从你妻子肚子里出来的,不管是什么妖怪你都得忍着,不是吗?我不懂这怎么就不合你的意了。”他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不愿娶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丫头,就偏爱娶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妇人?别告诉我你考虑清楚了,儿子。”

“显然我知道娶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继承人会是什么样。”亨利做了个鬼脸,意有所指,“我见识过这种婚姻最坏的模样了。您和母亲口口声声说彼此憎恨,但是实际上合作得也没有那么糟糕。何况……”

“何况什么?”

亨利突然纵马向前,挡在若弗鲁瓦的身前。安茹伯爵逆着阳光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体格更像是他母亲那边矮壮的诺曼王族,面部则继承了自己大部分样貌特征,除了那双仍旧属于玛蒂尔达皇后的桀骜不驯的双眼。

“我爱她。而且我相信她也爱我。”

他说这话时就像他母亲说她相信上天命令她成为英格兰女王。若弗鲁瓦看着那双不加掩饰的冷色双眼,叹了一口气。

“不要在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爱不爱的……难道国王不也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娶了那个女人?难道他没有狂热地爱过她?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这根本不一样!我怎么能和路易相提并论!埃莉诺说我远比路易……”当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时,亨利立即闭上了嘴。

“远比国王……?”若弗鲁瓦斜视着自己的儿子,心想一个像他这样聪明的青年都会被一个大胆的成熟妇人变成不知道自己有几个眼睛几张嘴的蠢货。在王后的一个吻面前,什么圣徒、什么法学家都会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在巴黎我和国王在一起谈事情的时候,总是同时找不到你们俩的影子。你们在一块……到底干了什么?”兜兜转转,还是要问到这一步,“或者说,到哪一步了?”

鬼迷心窍地,亨利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脱口而出:“最后一步。”

“哦,直到现在,你才终于说了真话。”

“父亲!”诺曼底公爵刚想补充自己的抗议,却被安茹伯爵抬手制止。

“够了。再跟你纠缠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太热了。我们为什么不在太阳落山之前在河里冲个凉呢?忘掉什么女人还是丫头片子的吧,来点爷们的活动。”

亨利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还以为父亲会因为连续的顶撞和自己翻脸。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在卸下压在心头的石头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汗水黏在了身上。“早点说呀,父亲。”

由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带头,这支队伍顿时在平原上散开,从远处看,好似无数石子从岸边向着河中滚落,最终在河中炸开了无数水花。

亨利抢在自己父亲之前扎进了水里,顺势沉入了水面之下,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注视着太阳。

他开始回忆一个月前在巴黎的点点滴滴,他和埃莉诺躲着彼此的父亲和丈夫,在树荫下或者夜晚的角落里,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幽会。即便没有太阳,他还是能感受到王后和女公爵的手在他身上寻求寂寞的慰藉,他有过女人……但是王后让他觉得没有过。有那么一次,他们俩几乎要落入路易和若弗鲁瓦的视线之中,讽刺的是,他们俩大约在谈论自己和公主的婚姻。他还记得王后因此而变得更加柔软的胸脯和腰身。那一刻,他顿时觉得他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的封君、他的父亲,权威与怒火,都不值得他在意。他仿佛是为了解救王后而生。回忆里,他们俩都潮湿而闷热,尽管王后衣裙轻薄,他还是觉得太厚了。但是他在最后一步之前被拒绝了——对,刚刚他对父亲撒了谎。在晕头转向之中,他转而提出要带她趁夜离开,被再次拒绝了。王后说,她要一场堂堂正正的婚姻,可以简单,但是必须要堂堂正正。她要成为诺曼底公爵夫人,在那之后,她的一切便都是属于他的。

他给了王后承诺,刹那间就感觉是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是最愚蠢的男人。亨利冲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感觉自从去了巴黎之后,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凉爽过——也从没有这么冷静过。一定都是因为暑热让自己迷晕了头。

酷暑暂时消退之后,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渴望得到那个女人了。真的值得吗?如果自己真的因为埃莉诺得罪了国王,招致了无尽的祸端,更重要的是,招致了父亲的怒火,要怎么办?

他看着就在不远处擦拭着身体的若弗鲁瓦。诺曼王室的男人敦实矮壮,并且容易发福,他在小时候就有些遗憾地发觉了自己似乎在体格上随了自己母亲一脉。但是父亲自他记事起外貌就几乎完美无瑕,五官俊美但不女气,高挑健壮但不粗笨。现在那头明艳的红发虽然随着时间变得黯淡,其他地方仍旧大体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对于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来说,这几乎仍旧是一具让人难以置信的身体。亨利看着金色的阳光沿着若弗鲁瓦的肌肉线条流淌下来,突然横生一股尖锐的酸涩。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们俩刚刚踏入巴黎宫殿的那一刻,埃莉诺的眼光是先落在了若弗鲁瓦身上——然后……可能甚至是过了很久一段时间之后,才是自己。

在他意识到这是嫉妒之前,另一个念头阻止了他的愤懑。如果他娶的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而不是需要等待十年的小丫头,那么自己也会像若弗鲁瓦一样二十左右就已为人父,那么在不到四十的时候,也可以和自己的儿子像这样一起在河里戏水,多么幸福的时光!在甜蜜的得意之间,迎娶阿基坦女公爵突然就变得不再什么大逆不道,不再与父子之间、男人之间的情谊空间格格不入,而是相得益彰。他完全可以同时拥有若弗鲁瓦和埃莉诺……

“臭小子,你在傻笑什么呢?”他差点被迎面泼来的浪花击倒在水中,等他狼狈地调整好重心时,若弗鲁瓦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我在叫你跟我比一比游泳,怎么,怕了?”

“去你的,谁怕?游就游!”亨利突然一跃而起扑在了若弗鲁瓦身上,“但是在那之前……”伴随着开朗的大笑和巨大的水花声,父子二人落入了水中。

 

 

倒在床上时,亨利只是隐约觉得今天有些奇怪,却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在傍晚游泳时,他赢过了自己的父亲,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岁月不饶人,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那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晚餐时,若弗鲁瓦没吃两口就离席,说自己昏沉沉地想休息。老头,果然还是不行了。亨利略显得意的想。当他想替父亲消灭他的那一份餐食时,又心想他万一要是半夜醒来没吃的怎么办,于是只不停地从壶中倒酒。一杯接一杯地抒发着今天的愉快——一半是由于把这个秘密索性抖落出来的轻松,一半是由于自己恍然间发现明明有着两全其美的法子。

现在,他连被子都不想盖,大剌剌地舒展在夜半时分的凉意中,不一会儿就被酒劲推入了梦乡。梦中他不再是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而是与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一起。梦中的王后——前王后已经免去了衣衫之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们不知日夜,汗湿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彼此……随后,他和埃莉诺一起在西敏寺被加冕为国王和王后,在加冕仪式上,他宣布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怪头衔,所有英格兰人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至高无上的国王之父大公爵”……不久之后,他看到若弗鲁瓦骄傲地抱着一个襁褓,高举过头顶,宣布自己有了第一个孙儿,这孩子长得多么像自己……又好像过了很久,自己站在宫殿的大门前送别启程前往耶路撒冷的父亲。自己头戴着王冠,哭得像个泪人,埃莉诺站在身边不停地擦拭自己的眼泪。奇怪的是,梦中的若弗鲁瓦永远是现在的中年人模样。他隐约感到了不真实,却依旧控制不住地不停哭喊着父亲不要离开自己……

“不要,父亲!……”他被自己的一声嘶哑的尖叫惊醒,窗外已经是黄昏,他借着宿醉竟然昏睡过了一天——或至少一天。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耳畔的回声来自梦中还是现实。与此同时,他的卧室门被一群骑士撞开:

“殿下,您,您快去看看您父亲吧……!”

他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跳下床来,夺门而出,一名骑士顺手匆忙抓起一件披风盖在他身上,以免他衣不蔽体地去往他父亲面前。

 

“这都是在干什么!?”诺曼底公爵只裹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对着几名捧着香炉和香膏的教士大喊大叫,“谁把你们叫进来的,这是背叛你们不明白吗!”他摸了摸腰间,才发觉到自己不仅没有剑带,更是在凌乱的衬衫之外只盖着一件披风,于是改用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一名教士,被几名骑士一起拉住,“滚!都给我滚出去!”

教士们面面相觑,幸亏临终圣事已经结束了,不然他们会为公爵的灵魂而担忧不已。那些好事的年轻骑士在听到遗嘱里的内容之后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把年轻的公爵拉了过来,可以想见接下来将会有怎样一番混乱。但是他们的工作在上帝的见证之下已经做完了。

“是我……是我让他们来的。”一个干哑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床上的安茹伯爵比了一个手势,教士们鱼贯而出,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一群不安且聒噪的俗人。

“这是在干什么,您怎么了,父亲?”亨利几乎是扑跪在了若弗鲁瓦床头,本能地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啊,这么烫!为什么?!”他惊慌失措,一时失语。想起那日河边的游泳,太阳与高温。但那时父亲一切如常,不,不,他说他很热,而且似乎确实是比平时更为虚弱,他有汗吗?难道是从那时起就开始……

“我快死了,儿子。”若弗鲁瓦说,惊异于自己如此平静。这是由于我把上帝交付给我的使命出色地完成了。

“不,不,您不会死的!”亨利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使劲的摇晃,仿佛他是在说胡话,自己正把他摇醒。“为什么要叫临终圣事,啊,那些教士在盼着您死,这样他们就好拿到捐赠了是不是!”

这就是我不想第一时间叫你来的原因,至少我还想确保我灵魂来世的安宁。安茹伯爵在内心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高烧使他连抬眼都要用尽力气,但是他还是用力了,看见了儿子几乎可以说是掺杂着愤怒的表情,仿佛在和不可知的命运角力。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捐赠,是的,这与你无关。但是遗嘱里还有别的。我希望……”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发现口中没有唾沫可吞咽,“……安茹和曼恩,给你的弟弟。”

“不!”亨利几乎像是防御一次攻击一样,激动地跳了起来,“不行!”

若弗鲁瓦伤感地看着儿子:“就为了那个女人?”

“……”亨利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一夜之间变得苍白又干瘪,那个在阳光下健美如半神的男子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他仍旧无法劝说自己相信。想到在巴黎见到的那个同样苍白羸弱的国王都捱过了这种病症,而自己的父亲也不比他年老多少,为什么?仅仅因他不是神佑的国王?可他是自己的父亲,未来国王的父亲!“您还不会死呢!”他最终自己都半信半疑地扔出来一句话,仅仅是在安慰自己。

“我要死了,对此我和上帝一样清楚。”若弗鲁瓦说,和那双诺曼人的灰色双眼对视,“我从小都把你培养成一个诺曼人,你生来是为了统治诺曼底和英格兰……”

“诺曼人?”亨利突然怔住了,“我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诺曼人,您知道的。”

“你是英格兰的亨利国王的外孙。你的名字,你从小到大学习的一切,都是诺曼人的。”还有牺牲了你父母,为你的诞生而举办的这场婚姻。不过没必要这样说出来。

“外公……”亨利说,“那么您一定知道,外公在听闻我出生的时候是多么欢欣鼓舞。但是他一见到我,就郁闷地评论了一句‘这孩子长得过于像他父亲’。”他再次跪下来,这一次不再激动。

若弗鲁瓦笑了:“诺曼人都会因此而感到郁闷,他们不会接受安茹伯爵统治他们,他们从没受过外族人统治。是你身上的诺曼血液才让他们愿意暂时忍耐我的统治……这就是为什么你应当放弃安茹。”

“您扪心自问我要怎么放弃我血管里的另一半血液。”亨利说,眼里闪着泪光,“您要我为了迎合别人的意思假装不是您的儿子。我从未做过,也不会这样做。”

你母亲……一直假装不是我的妻子。若弗鲁瓦想,但他摸了摸亨利的手,上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罢了。删去那句话。”他说。

“可是,可是这遗嘱是在上帝的见证之下立的啊。”站在角落里的一名文书在诺曼底公爵恶狠狠的红肿双眼之下发出微弱的抗议。

“无妨。索性我已经快死了。”安茹伯爵说,环顾四周,发现那些方才冲出去寻找诺曼底公爵的的年轻骑士少了一个,那人刚好与自己的次子比较熟悉,他会向他的主人禀报一个错误的好消息……会有一场兄弟阋墙,这也算是安茹家族祖祖辈辈的宿命。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父亲,父亲,那埃莉诺……”亨利见若弗鲁瓦在此事上松口,试探性地想趁胜追击,却发现没有了回应,他颤抖着摸了摸鼻息,暂时还好。

 

夜幕降临,房间里点亮了蜡烛。之前被安茹伯爵赶出去的医生又被诺曼底公爵请了回来,在他面前折腾了一会,最后干巴巴地提出可以放血赌一赌。亨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番操作之后,除了一小碗血腥的液体和父亲更加苍白的脸,他什么也没得到。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公爵在原地跺着脚,恨不得把碗砸在地上,但里面毕竟是父亲的血,“都给我滚蛋吧!”

若弗鲁瓦因为手臂上的酸痛而咕哝了几声。他由着儿子胡闹是因为他了解亨利的脾气,总得让他死心。

亨利在原地发泄了一通,转身回到床边,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不了多少。

“要不要把母亲请来?”

“我已经求上帝和圣尤利安减少我的痛苦……她来不及。”这是妻子的本分,若弗鲁瓦想,反正她在自己年华正好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不情愿尽自身的义务,何必劳烦她最后还要来目睹自己的凄惨模样。“儿子,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你要听好。”

“说吧,父亲。”

“七年之前……”若弗鲁瓦一瞬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或是不知从何说起,“我第一次去巴黎,寻求国王承认我的诺曼底公爵头衔。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花园角落,我遇见了王后埃莉诺。”他看见自己儿子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宛如五雷轰顶,“就像你上个月一样。”

“不,这不是真的。您一定是想编一个故事好吓退我!”亨利的大脑嗡的一下变得空白,什么,自己难道不仅是对封君的妻子有意,还在对父亲的情妇上下其手……

若弗鲁瓦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吃力地用一个手势让儿子安静下来:“听着。那时我也觉得和封君之妻有一段情缘十分浪漫和……刺激。但是事情不是这样……”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试图想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用尽可能少的语言向被震慑住的亨利说清楚,“我很快明白了王后已经对国王产生了厌倦。我们彼此奉承,但是当我提供我的……‘爱意’时,她坚定地拒绝了我。因为我告诉她,我只是为你暂时夺取诺曼底。她对我立刻失去了兴趣,没有再与我私下约会……甚至没有最终问出口我是否打算与你母亲离婚。”他看着亨利,后者仍旧瞠目结舌,尚未理解这番话的缘由。

“我那时是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诺曼底公爵的地位在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安茹紧邻阿基坦,可以保护阿基坦不被寻求报复的国王攻击……你还不明白为什么王后会先后找上我们吗?”若弗鲁瓦语重心长地说,“埃莉诺王后不是那种摁不住自己裙子的蠢女人,你被她算计了。若我所料不错,你也和她并未发展到那一步……在拿到诺曼底公爵夫人的名号之前,她不会把自己的名声就这样送掉。尽管她并不是那种贞女。”

“我不信!”诺曼底公爵干瘪地说,因为自己之前逞能的谎话被识破而哑口无言。

“我一个将死之人,撒谎干什么?”

“我不信的是……”亨利被自己的话弄得左右为难,最后说,“她只是想算计我……”

【只是】。若弗鲁瓦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相信她爱你。”

“我们确实对彼此的财富和地位打着主意……但是也彼此相爱。”亨利多少有些难为情地说,“所以我觉得她是那种配得上我的女人。”

“你不明白,你还不明白……”若弗鲁瓦想说什么,却猛地觉得一阵眩晕,无力地出了几口气,吓得亨利立即附身观察他的情况。

“你不明白,傻儿子……”他吃力地抓着自己孩子的手,咬牙说完了自己的话“这比不爱更糟糕……比我和你母亲,更糟糕……”

“父亲,为什么,父亲!”只是安茹伯爵因为力竭而再度在昏迷边缘挣扎着。公爵手忙脚乱地想尝试喂他一点水,除了大部分洒在自己身上和床单上,只是做了一次无用功,他只好又把父亲放回了床上,失落地起身。

自从那次宿醉以来,他自己还滴水未进,一餐未食,在沮丧的消沉过后才发觉自己又渴又饿。但他刚扒拉了两口就觉得难以下咽,煎熬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开始和自己生起了闷气,只有拳头砸在墙壁上的闷响回应着他。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真切的感受到悲伤,更多的是恼火,对突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切的愤怒。但是在四下无人,只有父亲吃力的呼吸在夜色里传来时,他突然失去了一切提防——他的怒火本身就是一种防御。他颓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擦了擦眼睛,发现怎么都擦不掉因为堤坝垮塌而泛滥的液体。他于是把脸埋在膝盖里,任凭对他来说如此陌生的液体打湿衣服,只是仍旧小心不让病榻上的人听见自己的软弱的声音。

在无助的悲伤中,公爵对着漫漫黑夜想,他除此之外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能让奇迹出现,他向上帝和父亲的主保圣人圣尤利安发誓,自己将会放弃阿基坦的埃莉诺,转而顺从父亲的意愿娶国王的女儿,或者别的什么女人。一瞬间,他被自己的决心吓到了,仿佛看了王后因为失望而皱起的蛾眉,责怪他其实不是她看中的那种成熟男人,但他在脑海里挥手打散了王后的幻影。上帝,听听一个顺从的儿子的祷告吧。甚至要我把安茹放弃也可以。他心想。多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和平静,蜷缩着进入了睡眠,入睡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若弗鲁瓦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一把从地上拎起。

半夜三更的时候,他在因为听见有人在大喊“父亲!”而被惊醒,但这一次不是自己。他太累了,以至于一觉无梦。

“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把我扔给诺曼人?”亨利睁眼,发现是自己的父亲在床上说着梦话,“你扔出你的孩子就像给诺曼人撒鱼饵,先是我的姐妹们,再是我,然后一走了之……”

亨利走到床前,用手试了一下额头,烫的厉害。这是深夜,本来就会如此。他拧干打湿的毛巾放在若弗鲁瓦额头上,聊胜于无,至少比自己什么都不做要好。

“勒芒的圣尤利安,接纳你的痛苦的孩子吧。”若弗鲁瓦突然说,身躯挣扎,仿佛在和看不见的幽灵搏斗。

“我命令以后勒芒的主保圣人尤利安也要在英格兰和诺曼底享有祭祀。”亨利附身试图摁住那具滚烫的身躯,这时大门再度被打开,伯爵的声音显然吸引了更多一夜未眠的焦急的人,众人都面色凝重,准备迎接注定的一刻。亨利已经顾不得管背后那些人各怀心思的交头接耳了,“我命令。没事的,爸。”他用咿呀学语时的称呼柔声说,多少哽咽着。

若弗鲁瓦似乎立刻安静了下来,哼了几声。不久又喃喃起来:“莫德……玛蒂尔达皇后……埃塞莉克?你一直都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个英语名字……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和知道你不喜欢我一样早……那时你在你哥哥格洛斯特怀里抱怨为什么要下嫁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伯爵时,他用这个名字称呼你。”他突然停住了片刻,方才继续,“格洛斯特,嗯,你父亲的宫廷中,我几乎只喜欢他。他把我们的亨利教得很好。若他不是私生子,必是国王,多少有些可惜。若是那样,我们也不必勉强自己与对方结婚。”

“爸,你,你在说什么……”一时分不清这是胡话还是有意而为之,亨利握着他的手,茫然无措地问。

仿佛就像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若弗鲁瓦说:“但我们不会再有比亨利更好的孩子。我们因此不必怨恨彼此。”言罢又陷入无声的昏迷。

有些年纪较长的骑士和家臣不忍见老主人离世,背过身去低低的呜咽,年轻的公爵依旧摩擦着那双冰凉的双手,试图延缓这个过程,就这样捱到了清晨。亨利看见蜡烛的火光在熄灭之前在父亲脸上跳动了几下,光影之间仿佛让人觉得他恢复了生机。

“爸,你……”他低低呼唤着,若弗鲁瓦真的断续出了一口气,眼皮翕动,含混不清地说:“一条蛇,一条蛇。”

“哪儿有蛇?这儿没有蛇。”亨利环顾四周,房间干净,看不见蛇的影子,霎时间感觉手被握紧了,他感到震动,回头看向床铺,发觉父亲睁着涣散的眼睛,越过自己看向床尾。那几乎不是一双活人的双眼,仿佛是一具被从炼狱半途拉回来的枯骨。“不,不,爸,你不要吓我……!别吓我……!”

若弗鲁瓦已经勉力想用瞳孔对准自己的儿子,目光只是不由自主地越过他被吸向了床尾。那里隐隐约约站着一个女人,红色长发如血一样鲜艳,搭在裸露着的胸口。她的下半身是一条巨蛇,惬意地缠绕在床畔。现在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死亡边缘被猛然拉回来了。蛇身女妖。当他以前因为这头祖传的红发被诺曼人排挤为蛮人时曾经搬出这个故事回击,却遭到了更猛烈的嘲笑。诺曼人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自称祖先是一个有着潮湿冰冷的蛇尾的女妖,他们更偏爱挥舞着战斧的人类英雄,或者至少是有着英雄气概的奇异生物。但是这的确是真的。安茹伯爵心想,在安茹家族的成员死前,女妖就会重返他们身边,揭示一个他们最迫切得知的秘密。

他开口,气若游丝地说出了他被命令说出的预言:“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一起被加冕为英格兰之王……如果该是你的,我终究阻止不了你。”

“这哪有女人,没有什么女人……”慌乱的亨利只觉得这些词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耳朵,无法理解这些词的含义,甚至自己也没弄懂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每说一个词,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去她的什么女人……爸,别,别……”

“带着我的祝福启程吧。”安茹伯爵只觉得世界越来越暗,那条巨大的、湿滑的蛇尾从他的脚下盘绕至他的喉咙,“但……但你最终会回到安茹……”红发的蛇满意地笑了,张开黑漆漆的翅膀挡住了阳光。他最后看见的场景是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睛,那是一双诺曼人的眼睛。他仍旧在徒劳地摩擦着自己的手,试图用自身的热量延缓皮肤冰凉的速度。

“爸,这一点都不幽默……你前几天刚答应我要去参加我的加冕礼和婚礼。不……没有婚礼……没有婚礼……”诺曼底公爵笨拙地一次次把安茹伯爵的手指掰向自己的手心,假装出紧握的模样,“没有婚礼,没有婚礼……”他哆哆嗦嗦地重复着,一遍遍地和自然较着劲,每经过一回,伯爵的手指都会比上一次更为僵硬,而公爵的都会更为无力。直到自然的规律对年轻的公爵宣告了凡人力有不逮,他才终于松开了手,默哀的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

 



 

尾声

“我儿公爵又给我送来了什么?”玛蒂尔达皇后慵懒地斜靠在自己的宝座上,她斑白的头发依旧照着她父亲时代的老式规矩束成两条辫子垂在身前,和皇帝的宝冠一样华贵而沉重,“念吧。”

利西厄主教阿努尔夫刚想拆开蜡封,突然停住了手:“皇后,公爵在上面写了必须要您亲自启封。”

“除了让我也和您一起去利西厄参加他的会议,还有什么呢。主教大人。哦,也许爷儿俩这一趟去巴黎还给我找了一个心仪的儿媳,让全体诺曼人看看。”皇后起身笑了一下,从主教手中接过了信封。在拆开之前,她不禁抚摸了一下蜡封上诺曼底公爵亨利的形象。

主教看见皇后的脸上的微笑随着目光突然冷淡了下去,她的发辫随着身子微微颤抖,随后猛地把羊皮纸攥在了手里,背过身去,沉重地呼吸着。

“您,您怎么了?”

“主教大人,取消几天后的会议吧,没有会议了。暂时没有了。”皇后说,声音断断续续。阿努尔夫已经明白了信中大概是某种噩耗,本能地想上前搀扶,或者呼唤女侍前来把她扶进内室休息。但是皇后只是背着身,在原地徘徊了几步,步伐缓慢而坚定,直到过长的裙裾在地上来回拖曳着,险些把她绊倒,才看得出来她心思已经从此间游离了。但是主教心想,不要询问,要等她自己说出来,这有助于帮她恢复精神。

彷徨了一会,玛蒂尔达皇后转过身,才恍然看见了被主教悄无声息地召进来的一大帮人,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的羊皮纸几乎快被自己揉烂了,竟没有发现房间里涌进了这么多人。如果是在英格兰作战的时候,她这么走神的话,大约已经被拖出城堡了。

嗯,那些惊心动魄,又提心吊胆的时光,一夜之间就可以从王到叛徒,山河倒转。那时,她的丈夫从来不在自己身边,这让她觉得自己几乎不再是一个女人……

皇后说:“我在这里是向所有对我们忠诚的教士和领主们宣布,我儿公爵亨利方才来信,说他的父亲、前诺曼底公爵、安茹与曼恩的伯爵若弗鲁瓦在几日前因突发高烧而离世。”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叹息,俗人用诺曼法语,教士用拉丁语。所有人都画着十字,低着头。

利西厄主教上前,想要送上合适的安慰,却犹豫着否应该用那些安慰高贵的寡妇的词句。直到刚才,皇后依旧没有说安茹伯爵是自己的丈夫。作为前皇后,她永远不会自称为安茹伯爵夫人——她甚至没有自称为前诺曼底公爵夫人。

“我儿亨利想必悲痛欲绝。”皇后再度开口,依旧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安茹伯爵无缘得见他的血脉加冕为英格兰之王,但是世人都会知道他养育了一位伟大的国王。”皇后顿了顿,出神地重复了一遍。“我儿亨利想必痛不欲生。”

利西厄主教心想,她到底是说出了再次成为寡妇的感觉,哪怕是间接地通过这样一种方式。

“若弗鲁瓦伯爵曾经一度是诺曼底公爵,诺曼人有义务出席他的葬礼。”主教说。

“嗯。”皇后点了点头,“忠诚的诺曼人,你们之中有愿意出席的,可以与我同去。天气炎热,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出发。”        

主教说:“除非星夜兼程。否则我们只能送上祭祀,而赶不上葬礼。公爵想必会尽快将他的父亲安葬。”

“那就星夜兼程。我必须见若弗鲁瓦最后一面,他是我的……”主教发现了皇后不加躲闪的红肿眼眶,在水光之下终于变得有几分柔情的双眼,尽管这双眼睛依旧在目视着前方。

“他是我的……老朋友。”


标题释义:金雀花死时对于玛蒂尔达和亨二来说都相当年轻,也保持着少年般的美貌。亨二则在金雀花死后终究还是迎娶了阿基坦的埃莉诺,自己做了父亲,不再是男孩。。因此“红发少年”同时指他们父子二人。



史实注释:

1.关于亨利二世加冕之前英格兰王位继承问题:亨利一世确实几度强行要求所有诺曼贵族对玛蒂尔达皇后宣誓效忠,但究竟是以玛蒂尔达当女王的形式还是直接过渡到外孙亨利二世是一个谜团。他没有让众人对若弗鲁瓦·金雀花效忠,一向不把他看作为自己的继承计划里的一部分。这部分是由于国王自身与女婿的多方面不和,部分也是由于金雀花在诺曼宫廷里遭到了排挤,很多当初宣誓效忠玛蒂尔达的诺曼贵族以他们不同意女继承人嫁给非诺曼人为由收回了效忠誓言。国王的外甥布洛涅伯爵斯蒂芬以及私生子格洛斯特伯爵罗伯特仍旧是最受欢迎和最有权势的王子。最后,他实际上也没有对女儿赋予实权,似乎把希望寄托在襁褓中的外孙身上,这给继承问题造成了巨大的麻烦。1135年亨利一世突然去世,斯蒂芬凭借地利抢先登陆英格兰加冕为国王,1139年玛蒂尔达登陆英格兰发动战争,1141年在加冕为女王之前被斯蒂芬的军队赶出伦敦,功亏一篑。1144年,若弗鲁瓦·金雀花在大陆成功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宣称自己为诺曼底公爵,得到路易七世承认。1150年,金雀花将诺曼底公爵头衔禅让给儿子亨利,1151年父子二人前往巴黎寻求路易七世承认,自此亨利二世自称诺曼底公爵。1153年,亨利与斯蒂芬达成和解,斯蒂芬承认亨利为自己的养子与继承人。1154年,斯蒂芬去世,亨利二世加冕为英格兰国王。


2.关于若弗鲁瓦与玛蒂尔达的婚姻:若弗鲁瓦·金雀花从各种意义上都像是亨利一世招进门的女婿。被父亲送往诺曼宫廷订婚时,若弗鲁瓦只有13岁,仅是安茹伯爵福尔克之子,而玛蒂尔达24岁,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后和英格兰国王的独女(合法的)。两人身份在当时看来相当不匹配,个性想必也是如是。玛蒂尔达初婚时曾试图离开安茹回到诺曼底和英格兰,被亨利一世喝止,“强迫”二人和好,为其生下外孙。玛蒂尔达终身未自称为安茹伯爵夫人,仍旧以皇后与公主(以及后来的“英格兰人的女主人”)自居。其墓志铭上自称为“亨利之女、亨利之妻、亨利之母”,没有若弗鲁瓦的位置。相反的是,若弗鲁瓦却一直自称为“英格兰国王之女、罗马帝国皇后玛蒂尔达的丈夫”,因为他自身统治诺曼底的合法性完全来自于妻子以及儿子的血统。


3.关于亨利二世与安茹:与玛蒂尔达一直避讳自称为安茹伯爵夫人相反,亨利二世在成为诺曼底公爵之前,总是自称为“安茹伯爵之子”而并非像后世所想象的那样自称为“皇后之子”。自玛蒂尔达登陆英格兰发动战争后,她长期与若弗鲁瓦分居两岸,亨利二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也因此有大把时间是与父亲单独在法国的领地度过。尽管安茹的财富与政治重要性无法与诺曼底和英格兰相比,诺曼人也以压倒性的数量依旧把持着宫廷的最高层,但他对安茹依旧有着很深的感情,不仅驾临安茹的频率不比诺曼底少多少,还把宝库迁往安茹的城堡。在他的继承计划中,安茹与诺曼底-英格兰一起是不可分割的、他最重要的领地,需要打包传给长子(btw,阿基坦可以)。命运般的,这位从出生起就被往诺曼统治者培养的国王生于安茹,最终也在死前主动放弃了前往诺曼底,死于安茹、葬于安茹。


4.勒芒与圣尤利安:前任安茹伯爵福尔克在连续把两个女儿都嫁入诺曼王室(分别嫁给了亨利一世的儿子和侄子)之后,最终选择把儿子也“嫁入”诺曼王室,自己则扬长而去,前往耶路撒冷迎娶女王。临行前,他领着若弗鲁瓦·金雀花来到勒芒,将其托付给这座城市的主保圣人圣尤利安加以护佑,圣尤利安也就成了若弗鲁瓦·金雀花的主保圣人。巧合的是,亨利二世就出生在勒芒。不管是由于国王之父,还是由于国王的出生地,总之圣尤利安在亨利二世统治时期在英格兰和诺曼底也享有祭祀。在生命的最后,亨利二世又回到了勒芒,没人知道他是否想葬在出生地、葬在父亲身边,因为他还来不及做出决定,勒芒就在其子理查和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的围攻之下被付之一炬,他只能匆匆南逃。最终死于希农城堡。


5.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与“埃塞莉克”:格洛斯特伯爵罗伯特是亨利一世的私生长子,也就是玛蒂尔达的长兄,同时也是她在王位争夺战中最有力的支持者。“埃塞莉克”是玛蒂尔达的英语“小名”(玛蒂尔达则是法语“大名”),是其父母对其私下的称呼,因此我设定格洛斯特也知道这个名字,并私下里以此称呼。玛蒂尔达8岁就离开英格兰嫁给皇帝,斯蒂芬则是在这个时候才作为国王的外甥来到英格兰宫廷,因此陪伴玛蒂尔达长大的格洛斯特不管是情感上还是政治上都与她更为亲近。作为在宫廷中与斯蒂芬并立的王子,格洛斯特放弃了自己的王位主张,支持玛蒂尔达与亨利二世,甚至也与金雀花非常友好,是金雀花主动将亨利二世送到英格兰的布里斯托,在格洛斯特的宫廷中学习诺曼英格兰的习惯与法律,这段时间对亨利二世产生了终身的影响。


6.蛇身女妖梅露西娜:一个流行于12世纪的传说。这段金雀花死前看见女妖的场景灵感来源于狮心王的一句名人名言“我们从恶魔来,向地狱去”。把梅露西娜安到安茹家族的祖先头上也是起源于对狮心的记载.


7.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以及路易七世之后发生的那些故事:不写了,大家都懂。《我相信她也爱我》。《我会在40岁的时候像我亲爹一样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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